那件花袄是奶奶在油灯下缝的。灯芯草的火苗摇曳着,映在糊着旧报纸的土墙上,像一只扑腾的雀儿。奶奶的针线在棉布里穿行,针脚歪歪斜斜地爬过那些红绿相间的牡丹花布,像蚯蚓拱过春天的泥土。
花袄是粗棉布做的,却软得惊人。穿在身上,像是被一捧新弹的棉花云裹着。那些大红大绿的牡丹、芍药、缠枝莲,开得泼辣又热闹,把整个冬天的萧瑟都顶开了。奶奶总说:“花要开得旺,娃才长得壮。”
花袄的领口袖口镶着兔毛,风一吹,绒毛就簌簌地抖。我常把脸埋进去,蹭得鼻尖发痒。那绒毛里藏着日头的暖,灶火的香,还有奶奶襟前永远散不去的艾草味。
袄子做得宽大,下摆直盖到膝头。奶奶粗糙的手指捏着盘扣,从领口一路系到腋下,总要絮叨:“裹严实些,寒气钻不进去。”她系扣子时,指节上的冻疮裂口像干涸的河床。
后来袄子小了,褪色了,被压在樟木箱底。那些鲜亮的花纹在黑暗里一年年黯淡下去,只有针脚依然倔强地凸起着,像奶奶手背上永远抚不平的青筋。
许多年后我抚摸那些针脚,忽然触到里面的温度——原来奶奶把日头的暖、灶火的香,还有她皴裂的手温,都一针一线缝了进去。